殿试早就结束,本该一个月前放榜的,不巧正好遇到先皇劳崩于早朝之上,如今斋期已过,新皇顺利登基,殿试也已放榜,国事渐安。
愉都的大街小巷,一片盛景,妇女老人倚着门框,脸上笑吟吟的,茶肆酒馆敞着门觥筹欢呼,高高的院墙上爬满园丁家仆,垂髫小儿兴高采烈地捡着游行队伍洒下的喜糖,得意得比谁捡得多。
街道中央,便见一个长身玉立,丰神挺秀的男子。
他头戴梁冠,身上挂着大红绣球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中间,探花使举着流苏华盖为他遮阳,小童举着‘状元及第’的牌子在前面引路。身着红装的仪仗队吹吹打打地沿着愉都游行。
那人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冲着观看的百姓招手。活像是一支迎亲的队伍。
是当今状元霍祈安,字淮书。文宣王嫡次子,早在国子监读书时就才学名动京城,与当今新皇并称‘并蒂双莲’。如今两人一同上位,一位登基,一位高中,万民齐喜。
“并蒂双花一同上位,天佑我盛乐长生不衰啊!”
“王爷登基,侯爷夺魁,皇家双子,并蒂双莲。”
“天佑盛乐长生不衰!”
“天佑盛乐长盛不衰!”
百姓沿街高喊,似乎将所有的幸福都寄托在了庙堂之上。
看着眼前盛景,傅彩霞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澎湃,百姓和乐,天下皆安,庙宇之上,尽出天才。她不由得也跟着喃喃:“并蒂双莲,天佑盛乐长盛不衰。”
陆砚尘瞧她眼中泛起泪花,宠溺的笑了笑,道:“小姐,如今正值昌明隆盛之邦,民心所向,天下皆安,是当喜,怎么还能流泪呢?”
“民心所向,天下皆安,是喜极而泣啊,哥哥。”她笑吟吟的,肉眼可见的欣喜。
“小心!”
突然,拥挤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神色紧张的老人家,眼看就要撞到傅彩霞身上,陆砚尘立马反应过来用手将她揽开,倒叫老人家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自己身上。
“小公子,对不住,对不住啊。”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,那老人就行色匆匆地没入了人海。
“这是什么?”
傅彩霞捡起地上那老人掉落的东西,那是一方黑锦帕子,里面还裹着一支做工精良的毛笔。只是不知帕子先前经历了什么,上面尽是尘土。展开来看,帕子一角还有金色的绣花。
两人意识到是方才老人的遗失之物,可再想追赶已经看不到影子了。便顺着老人身影消失的方向一路找寻。
穿过一个个弯弯绕绕的巷子,路过一处房屋,忽听到里头传来恶狗狂吠的声音,随之而来的还有什么东西断断续续被砸碎的声音。
两人驻足,皱眉细听。
“老东西,再不带着这个脏东西离开这里,下次再来我就放火烧了这里!”
狗叫,摔东西,恶狠狠地叫骂声,不用想就知道里面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。
傅彩霞刚想说什么。随着‘砰’的一声,一个老头子被扔出门外,扔到了她们脚边,他的腿上还流着鲜血,裤脚已经被咬烂了。
紧接着一群趾高气扬的少年从宅子中走出来。各个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短刀。
为首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少年,他的脖子上挂着银制长命锁,腰间挂着玉佩,浑身散发着铜臭味儿,手中牵着一只斑点恶犬,那斑点狗龇牙咧嘴,张合的狗嘴中还依稀可见残留的血迹。
“爷爷,爷爷……”一个带哭腔的小童声音刚从宅子中传出来,又被摁了回去。
“要帮忙吗?”陆砚尘看向傅彩霞问道。
“不。”傅彩霞神色未变,拽了陆砚尘的袖子转身就走。
“看这样子,怕是要闹出人命的,我们果真不管?”陆砚尘虽嘴上说着,但身体也轻而易举地就被傅彩霞拽着往巷口走。
“嗯。”傅彩霞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平静答道。
“站~住~”
还没走多远,一道嚣张挑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呵,真是人不找事事自来啊,傅彩霞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戾色。
两人闻声转过身来,无所畏惧地盯着那几个纨绔看。
为首的纨绔少爷牵着面目狰狞的斑点狗,猖狂地朝他们这边打量,一脸欠揍的恶霸模样。
傅彩霞叹了口气,目光冷漠地看着一众纨绔,冷言道:“有事?”
那群纨绔高傲无礼地将两人扫视一番,瞧着两人身上华贵的打扮,也不敢轻易得罪,傲气的态度稍稍收敛了一些,为首的猪头纨绔试探着询问:
“你们是什么人?这一片儿的小孩儿都归我管,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?”
傅彩霞看着目中无人的一群纨绔,冷冷回道:“凭你,也配见我?”
“你找死!”为首的少年受到挑衅,放出手中的恶犬就向傅彩霞扑过来。
“小心!”
陆砚尘见状立马将傅彩霞推开,自己扑过去压在了冲过来的斑点狗的身上。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它的耳朵,另一只手扼制着它的喉咙,恶犬在陆砚尘的身下疯狂挣扎吠叫,带着他拖行了一段距离。
一群人看着这样的场景,捧腹大笑,看戏似的指指点点,似乎捉弄人就是他们日常的乐趣。
“哥哥!”
傅彩霞被推倒在地,手掌擦在地上,擦出了些血痕。她稳下身子。拔下了头上的簪子,冲上去狠狠朝着恶犬的眼睛狠狠地扎下去。
斑点狗被剧烈的痛感刺激,挣扎得更加凶猛。陆砚尘用尽全力压制,胳膊、腿被狠狠地摩擦在地上,都磨烂了衣衫。
傅彩霞咬牙拔出插在斑点狗眼球中的簪子,又狠狠地朝它另一只眼睛刺去。
恶犬被彻底激怒,挣扎着突破压制,恶狠狠地朝着傅彩霞扑过来,将她扑倒在地,张口就冲着她的胳膊咬。
“小姐!”陆砚尘神经紧绷,胸腔下擂鼓般的震荡。
傅彩霞强压下心中的恐惧,用簪子猛地捅向它的喉管,热血喷溅出来,她大口地喘了口气,缓解下心中的恐惧。又不顾一切地用簪子朝恶犬身上扎。罗裙上、脸上、身上都被溅上了滚烫的鲜血。
那恶犬疼得受不了,张开大口嚎叫,傅彩霞将它从自己身上推下来。艰难地站起身,手上沾满鲜血,喘着气,目光狠厉地瞪着眼前的一群纨绔。
那恶犬痛苦地在她脚下咕涌,嗓子中发出既痛苦又愤怒的呜咽。但已经气若游丝,定是活不成了。
“小姐,小姐,你没事吧?”陆砚尘慌忙的爬起来,神色里掩不住的恐慌。
“你们竟敢杀我的狗!”
为首的纨绔双眼猩红,气得眉毛倒竖,怒气冲冲地回瞪着傅彩霞,活像一只红脸大肥猪,又继续对着身后几个纨绔喊道:“给我弄他们!”
身后的一群纨绔得了指令,凶神恶煞地朝着二人走过来。
该怎么办?两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,凭借两人的实力,根本无法与这些恶霸抗衡。
“小姐!少爷!”
傅彩霞的贴身婢女小核儿恰好赶到,她带着几个家仆出现在身后巷口,惊恐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傅彩霞和陆砚尘,急得泛起了泪花,慌忙的冲上去查看。
“小姐,少爷,你们怎么样?”
“不妨事。”傅彩霞安抚回道。
一群纨绔见状慌了神,呆站在原地,不知该如何行事。猜测眼前二人身份不简单,更不敢草率行事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为首的纨绔怒气冲冲又略显底气不足地质问道。
“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,户部尚书府的小姐也敢欺负,当真是不要命了!”
小核儿眼中含泪,心有恐惧却依然壮着胆子,叉腰狠厉地盯着那个为首的纨绔。
那纨绔听到尚书府一下子也慌了神,他们只不过是商贾之子,仗着浑身铜臭的味道仗势欺人罢了,倒也不想得罪官家的小姐,愤怒又不敢发作,只能生生把怒火往肚子里咽。
“走,快走。”他已经失去了方才的桀骜不驯,慌乱对几人道。
几人得了指令也害怕地跟着他向对向巷口跑,连自己的爱犬都不要了,逃跑的样子像极了过年待宰的肥猪。
“抓住他们。”傅彩霞面无表情,冷冽着嗓子说道。
几个家仆闻言,上去将慌乱逃走的五个纨绔子弟全都摁在了地上,几人深知不敢得罪这位小姐,连挣扎都带着点负隅顽抗。纷纷流露出无辜求饶的神色,倔强中带着卑贱。
“怎么样?伤到哪里了?”陆砚尘艰难地起身,踉踉跄跄地走到傅彩霞身旁。
“没事,都是畜牲的血罢了。”傅彩霞温和地回望着陆砚尘。
“下次不要这样。”陆砚尘心有余悸地浅抱住傅彩霞,粗粗地喘着气,被方才的场景吓得身体都有些抖动。
“哥哥……”这么多人,傅彩霞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有些猝不及防。
许是方才过于担忧,一时间竟乱了方寸,稍稍恢复理智,陆砚尘慌忙放手,着急道:“我看看你身上的伤。”
“哥哥,先处理眼前的事。”傅彩霞回神,扶着他的手臂安抚道。
“嗯,好。”陆砚尘也快速收起方才的情绪。转过身去,兀然看清了老伯的脸,凑上前去仔细辨认。
“你是今日撞到我们的那个老伯?”
“你……你们认错人了。”老伯的眼神躲避,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,结结巴巴道。
“错不了”傅彩霞信步走上前去,语气不善,“老伯。”
“若是我愿意想起来的事情,你就是在我面前出现一瞬,我也能记得牢牢地,还撒谎!”
老伯被她此刻的语气吓到,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这东西是他们几个的?”她从袖袍中缓缓的取出拾来的物件,递到了老伯面前,指了指被摁在地上的几个人。
“爷爷,爷爷……”
一个看似五六岁的小童赤裸着上半身哭喊着从宅子中跑出来,打断了问话。
他身上全是血窟窿,应当是生了水泡,被人用针一个一个挑破了。加上身材扁小,瘦得没二两肉,更加骇人异常,好似一个鬼灵,看着又恶心又恐怖。
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老伯不停地抽泣,边哭边咳。
众人看到这个孩子也都吓了一跳,纷纷倒抽一口凉气。
此时,巷子中的门传出吱吱呀呀的响动。
“小姐,怕是邻里都在偷听。”小核儿凑近傅彩霞道。
傅彩霞抿了下嘴,思虑了一下,简单朝着老伯施了一礼道:“老伯,得罪了。”
之后便带着众人进了老伯的院子,也将那五个纨绔也押进了院子。
刚踏进院子,便看到院中几口大缸被砸碎,地上是拆散的竹架子和散了满地的笼布、豆腐渣。
整座宅子中,房屋破败,窗棂半朽,房屋墙壁潮湿的砖缝中都长出了青苔,处处透露着破败荒凉。
“这……愉都这处地界竟还有如此贫苦的人家?”小厮都忍不住感叹。
傅彩霞看到这一切也皱起了眉,抬步走到那小童身侧,问道:“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?”
可能是语气有些冷了,吓得小童直打哆嗦,他害怕地藏到了老伯的身后,边哭边咳,不敢答话,可怜极了。
“别怕。”陆砚尘温声道。
好半晌,不见他们动手欺负自己,还救下了爷爷。他才泪眼朦胧地从老伯身后露出半张脸,指着被钳制住的几个纨绔,颤巍巍地答道:“是,是被他们用针扎的。”
傅彩霞抿了抿嘴,眼眸中悄悄的闪过一抹阴鸷,转身走向那个为首的肥头纨绔。将手中的东西举到他面前,问道:“这是你的东西?”
猪头纨绔被吓得哆嗦,仔细地查看了一番,极为无辜地摇头。又递给旁边的四个看,这四个也跟着茫然地摇头。
“不是?”傅彩霞面无表情,唇边也挂上了略微阴鸷的笑,“那就好办了。”
“你,你你,你什么意思?”猪头纨绔哆嗦着问道。
“既不是你们的东西,那今日你们来这里就是无缘无故地欺负人了?”傅彩霞道。
“不,不是,是那个瘦猴儿。”肥头纨绔恐惧地摇着头,想伸手去指那个小孩儿,奈何被压制着,只能用头去表达情绪,“他,他有传尸病,他就是个祸害人的贱种,我赶他们走是伸张正义,对,对,我是伸张正义。”
傅彩霞斜瞟了一眼一旁相拥着哭泣,萧瑟无助的一老一少,回过头来看那纨绔,只觉得他嘴唇一张一合,肥头大耳,恶心至极。
她轻轻蹲下身来,将手中簪子上的血缓缓的擦在那肥头纨绔的衣服上,薄唇轻启:“伸张正义?”
“那方才欺负我们也是伸张正义?”
她面无表情,语气冷冽,对眼前人的厌恶已经到达了极点。
“不不不,不是,我……”他想为自己辩解开脱,又不敢说出口。自己爱犬的血被擦在身上,冰冷的嗓音传入耳中,那猪头纨绔身上的冷意直接从后腰窜到了头皮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傅彩霞鄙夷冷笑,“不知道?”
“不知道什么?”
“不知道我是尚书府的小姐?还是不知道今日会有其他人走进这条巷子?”
猪头纨绔赶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:“不……不……不是,不是。”
“你这么怕我,”傅彩霞直直的盯着他吓到瞳孔闪烁的双目,“说明我确实是你得罪不起的人,是吧?”
她将簪子缓缓划到他的脖颈处:“那你说,今日你若是死了、残了,我会不会有事?”
“你……你要做什么?”肥头纨绔被吓得唇色发白,不住地颤抖。
傅彩霞眯眼,可悲地看着他这副欺软怕硬的嘴脸:“怎么?你也怕被欺负?”
“你,你你……我错了。”猪头纨绔吓得上下嘴唇都合不上,下嘴唇抖得像触了电,“你,你放过我,我以后都听你的,我不欺负他们了,我给他们钱,我有钱,我有钱……”
“小姐,小姐,我们也错了,我们也错了……”那几个纨绔跟着应和。
“呵,”傅彩霞侧头看到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子,一把拽了下来,在手中颠了颠,道,“我问你,你说,一条人命多少钱?你这里的够买几条命?”
猪头纨绔顿感腰间一轻,身上的重量少了,连安全感都少了几分,心中的恐惧感更加高涨:“不,不能买,一条都不能买,小姐,小姐,我们以后一心向善,你放了我,放了我。”
傅彩霞听着他的话都逗笑了,在他面前低低道,“少爷,在我看来,承担同样罪孽的忏悔才叫忏悔。”
她的眼睛看着纨绔,手指向了一旁的爷孙两个,道:“你该同他们一样才好。”
“不,不。”猪头纨绔吓得身子僵直,腿艰难地往后挪,他要离傅彩霞远一些,再远一些。
“你…你…你,要做什么?”猪头纨绔已经吓得头都不自觉地开始晃悠,语言已经开始匮乏。
傅彩霞看他这副样子,蔑笑淡声道:“不做什么。”
“就是,让你也见见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