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
黑夜下，群星闪烁。

红灯一眨一眨，在阴影中爬行，注视着领地的生灵。

今晚似乎有两个小虫子不太听话，在本该睡觉的时间走出了房间，小声地密谈。

它们打了个哈欠，闭上了半只眼，另一只眼看向虚空。

与某个空间的眼睛对视。

[谁？！]

E-1174忽有所感，猛地一回头，却只看到了无限延伸的系统空间。

错觉吗？

自从进入了这个别墅后，E-1174就浑身不舒服，却不知道为什么。

直到宿主进了借宿的房间，它终于发现了原因。

摄像头太多了。

也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是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，居然把监控摄像头安满了每个房间和角落，就连卫生间也装了，不留一个死角。

一开始它没有注意到，是因为除了公共区域是常见的摄像头外，涉及到私人场所的摄像头的体积非常小，还巧妙地隐藏在了屋内的装饰中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
倒不如说，房主没用针孔摄像头已经是非常克制了。

但在这个时代，或者说这个世界，监控摄像头是个稀罕玩意，几乎没有人会大规模、密集地使用监控，光是维持运转的电费就要花很大的一笔钱。

再仔细观察，E-1174还发现这个建筑内的电力供应线路完整且简洁，不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旧式建筑应该有的，估计是新房主接手后，还为其重新规划了电路。

老实说，这很没必要。

当然也不排除新房主对这个建筑有什么特殊感情，以至于要维护到如此程度。

说不准人家原本就是在这个孤儿院长大的呢？

理解归理解，但这些摄像头却是实打实地影响了E-1174。

不过为了不影响八月一日，E-1174在报告时没有说得太细，只是简单交代了摄像头众多的情况，让宿主小心行事。

八月一日隐约察觉到了E-1174的心事，出于信任，没有点破。

与一鬼武太郎的交谈非常顺利，对方不仅按时来到了二楼会面，还非常主动地直接讲起了自己的故事。

他的语气充满了冷漠和疏离，仿佛这个故事只是个故事，与他无关。

故事的结尾停留在了众人相拥而泣，互相宽恕的时刻，如果就此结束，不失为一个好故事，但也仅仅是一个故事。

现实不会停下，人心不会永恒。

“当我走出餐厅的瞬间，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。”

“我不明白，为什么我会原谅一个要杀了我的人，沙耶加又为何要替我去死。”

一鬼武太郎依靠在栏杆上，向下俯视曾经富丽堂皇的大厅，双手向上紧握着什么。

他的情绪此时终于出现了波动，向上攀升，逐渐高昂。

“质疑的那一刹那，我感觉我的灵魂燃烧了起来——我从未如此清醒过。”

“我的过去，我的爱恨情仇，其实都是虚假的，从未存在过。”

骤降。

“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何时发现的，我们在离开餐厅后，存在于世的痕迹全部被抹除了，一点也不剩。”

“哪怕我们拿着证件——真实无误的证件去证明，也是无用功。”

他张开了手，曾紧紧握着的东西，只不过是一团空气。

“当然，我还是做了不少挣扎的，比如去买份报纸，去买份讲稿，去寻找我们存在的证据——一件被阻止的谋杀案，当时可有不少记者拍照留念了。”

八月一日的呼吸一滞，心脏悄然加快了速度，显示其激动的心情。

“是阿轩？”

无需过多解释，只要经历过相同的流程，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。

一鬼武太郎的情绪正要触底，此话又将其牵了起来。

他猛地回头，抓住八月一日的双手，强硬地拉到自己身前，如饿狼扑食般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，几乎是吼一般地问道：

“难道你也和我一样？！”

顾不得这么大声会不会吵醒新一，八月一日赶紧摇头否认，并在对方失落前回道：

“是我要找的人和你一样。”

“你要找谁？”

一鬼武太郎不自觉地加重了手劲，看向其他的房间，开始回想起这里的住客都有谁。

“不，她……作为死者，不够幸运。”

八月一日心中一阵酸涩，他明知可能性不大，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，让系统去筛查这里的住客的信息，而结果也不出所料，没有符合条件的人。

也是，即使主系统判定这些人不是真人，他们也至少是活的，同班的那名女生，已经确认在案件当天抢救无效去世了。

一鬼武太郎是个聪明人，马上从八月一日的语气和表情读出了真实的台词。

“我很抱歉。”

“所以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。”

几乎没有过渡，八月一日的心情如翻书般恢复了平静。

一鬼武太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，都没理解对方说了什么，嘴巴就自己答应了下来。

八月一日也不客气，直接问道：

“这里的住客，是不是都曾涉及命案，并被人阻止了？”

刚才的故事里，一鬼武太郎没有用具体的名字称呼，而是用一种类似营销号讲故事的方式，将角色用小美、小明等外号代指，阻止案件的人也没有出现真名。

刚听还没觉得有什么，但再回想时，大脑自动省略了细节，只剩下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后。

一个似曾相识的模板就出现了。

E-1174被八月一日这么一提，马上察觉到了其中的要素。

[是你！三选一！]

它的脑中自动浮现起了各大up主的声线，以及每集都要来的台词，它都不用看原作，只需要按照套路往里面塞元素，就可以创造出充满柯味的原创案件了。

这么一想，一鬼武太郎的这个案件可真是充满了敷衍。

动机搞笑，手法简陋，逻辑迷惑，甚至连名字都是随便起的。

一眼丁真，鉴定为动画水集。

现实中的一鬼武太郎沉思了许久，缓缓点了点头，肯定了八月一日的说法。

“大部分都是如此。”

“但也有例外，他们不是被人阻止了，而是没有被破案。”

八月一日这下是真的惊讶了，他怎么也想不到，居然还有这种情况。

“那岂不是这里还有真杀了人的家伙？”

一鬼武太郎点头默认了，他的情绪里没有厌恶，反而还多了一种怜悯。

但他似乎并不想细讲，马上转换了话头：

“大部分中也有不同，有的是意外导致没成功，有的是突然改变了想法，有的则是被人直接阻止了。”

“不过说实在的，他们本来就没有杀人的必要……连过去都是虚无的人，又怎么可能有真的杀意呢？”

“连我，都无法相信我是我。”

一段沉默。

在夜风中，这个才二十三岁的青年竟出现了垂暮之人才有的眼神，那种已经看尽了一生的虚无，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自己的终局。

相似的情绪，E-1174曾在医生身上见过，它原本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
现在它知道了。

原先对于灌水剧情的调侃不再显得有趣，而是压抑，因为这种粗制滥造的剧本，就是一个人的一生。

[我……我没想过，这个世界也存在动画版的剧情。]